梅无艳有那么丑吗?那条疤是长了一些,粗了些,大了些,占了几乎整半个左脸,但这些人看不到他身上一流的气质、飘逸的神采和清雅的身形?
现在,这个人的目光比那些路人更甚,那些人也还能让我理解和忽视,但这个人,口吻里有严重的不屑,他以为他是哪位?
于是我冷冷笑,以同样的高姿态扬着脖子砸过去一句话。
“这是公共场所,是酒楼,不是谁家的私所,你来得,我们来不得?”
“你——”他一时语噎。
“张兄,怎么了?”又走过一个人,对这个被我呛了一鼻子灰正嘴角抽搐脸发青的仁兄询问着。
“李兄来得正好,不知是不是店家疏忽,放了这两人上来,我这厢拦住了他们,没想这丫头牙尖嘴利,反倒斥驳于我。”这家伙忙向伙伴求助,依我看,那就是求助。
来人看了我们一眼,当扫过梅无艳的脸时,同样的皱了皱眉头,闪过异色,一脸的不以为然,又把目光转放在我脸上:“姑娘,这怡然居的三楼向来是文人墨客所来之地,大家会文识友,从中交流,是风雅的场所,张兄阻拦二位也是见二位无人引领,恐是楼下伙计无暇顾及让二位误打误撞了上来,希望二位能见让——”
“见让?”我把他的最后两个字放在心里咀嚼。
就是见了你们还得让?而不是见谅?显然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态度有轻慢了我们,是一种侮辱,不需要我们能体谅他们,而是要我们立刻消失,因为我们不是他们眼中的风雅之人。我看了看梅无艳的脸,他的眼神依旧的淡然,但我敏感地察觉到那里面已添了冷漠,不仅仅是超然于外的清寒,似乎还有一些些冷嘲?
但无疑的,一个人的外在被别人一面打倒的嫌恶时,是会伤及人的自尊心的。
虽然我已有多时不曾丑化自己,与梅无艳在一起似乎很安全,我不再花心思妆点脸面,也不再看到那些因为我丑而扭过头去的人,但那时的我还没有被人当面用言语来轻蔑过,而且自己是故意扮丑,根本伤不到我的要害。
此时,我因为梅无艳眼中的那丝漠然而动怒了,一个人只有在心也放冷的时候才会使眼底冷漠。
挺身站在了他前面,虽然我挡不住他的全身,但我要让别人明白,一个人的长相是不能被人拿来随便践踏的。
我盯着面前的两个人,声音很平静地问:“这三楼你们包下了?”
“这——”二人互相看了看,但只那一迟疑,就代表他们根本是自做主张。
“店家有明文规定,不许客人自行上得楼来?”我步步紧逼。
“那个——”二人又互相看了看,但后来的那个家伙很快就搭上了话:“此楼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这三楼非得什么人才能来,但我们这些文人通常会隔几日便上得楼来聚会一次,已成了不成文的惯例,每到这时,也往往不会有旁人上得楼来打扰,更不会参与其中。”
他话音刚落,他身边那一位便急忙加了一句:“就算有人煞风景地上了来,也会很快下去,不需我们多言。”他话中的嘲讽,好像我们是那些煞风景不识趣的。
我哈哈大笑出声,引来整个三楼一帮儒酸的集体目光,然后指着满室的物件,从人到物,一样不落的用指尖点过,冷笑的说:“有趣有趣,一帮啃读圣贤书、自命风雅的读书人,说什么以文会友,读了满腹读书,却只读来个以貌取人!谈什么风雅,风雅敌不过你们内心的丑恶,外表空自倜傥俊秀,骨子里却是侍才傲物,自命风流的龌鹾——”
“你——”说到一半,已有其中几位急了眼,想上来争辩,只是文人的无奈呀,空有一肚子文章,却在实战上派不用场,被我点过去的手指打住。
“我什么?我一小小女子登不得大雅之堂?还是女人没有说话的权力?说你们是枉读诗书冤枉了你们?圣贤在书中教了你们以貌断人,还是教了你们轻蔑他人?萍水相逢,互不了解,就把旁人打入不风雅的行列?什么是风雅?我二人中你们识得哪个,只为他相貌丑陋,我是一介女流,竟成了你们嫌恶的理由?若只是我们打扰你们的聚会,你等人来好言好语解释清楚,还怕我们会赖在此地扰你们的风趣?哼,哼哼——”
我不断地冷笑,单单指住那位第一个拦路的,他已经目瞪口呆,“你,尤其是你,说什么别人就算煞风景的上来,也会很快下去,却不考虑有些人是不想沾上了你们的穷酸气?旁人见一群文人摇头晃脑,世事一概不懂,只知之呼者也,吓跑了、躲走了而已,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让那些人不来打扰你们?纵有万贯家财,脑子里穷了,也是个穷光蛋,这读书人,纵读万卷书籍,吟诗作画样样都行,脑子里却失了作人的根本,连亲切和善都失了,更是个枉读圣贤书的草包而已!”
我一气呵成,痛快淋漓地骂着,我也是读过书,取过正规大学文平的人,但所读的是更为实际更为广范的东西,死读书,读死书有什么好?
想起学校里有不少高材生,在校时一路风光,出了校门却是个高智商、低能力,用人单位避之不及,连糊口都难,还谈什么报负作为?
真是可笑,这里的书呆子,更是可笑,看他们现在几十个人,个个涨红了脸颊,却都说不出话来。
还是那句话,古来文人多悲哀,《资治通鉴》里不也专门评价过文人?有理想有抱负,却没有能力,就举那“戊戌六君子”的变法维新,个个慷慨激昂,但皇上那边一遭慈禧的牵制,真正需要他们来解围时,一群文人便一个也没了办法,倒后来,跑的跑,散的散,最多的,也只能慷慨赴死证明自己的骨气,骨气自然需要,但治理整个国家要的可不只是骨气,而是手段和办法。
就像眼前这些人,被我一顿臭骂,却个个不知该怎么反应,不是死读书的悲哀是什么?如果是其他人在这邈视,我还能归为是没有素质没有文化,但这是一批自诩风流、自诩诗书满腹的文化人呀。
满场寂静,我胸间的义愤还在激荡。
突然,“啪啪啪……”一阵鼓掌声响起,伴随着一道声音从楼下传来,接着是上了三楼的脚步声。
“好,好,好,妙,妙,妙,姑娘说的极为在理,一番话道尽了其中真意——”说话的人登上楼来,所有的目光向他望去。
眼前一亮。
仿佛一道阳光射了进来。
竟是个无比出众的男人,我怔了一怔,同时听到那些文人骚客中传出了惊讶的吸气声。
来人的长相竟是少有的好看,体形也是少有的匀称颀长,笑脸更是少有的开朗,而阳光就自他脸上的笑容而来,一口白牙分外夺目。
他的出现,无疑将整个楼上经过刻意梳妆、自诩翩翩少年的所谓文人骚客全数比了下去。
因为这个人不只相貌出众,竟是儒雅风流,即使身穿一袭宝蓝色长衣,颜色鲜明的格外惹人,却更显他温和亲善的一脸笑容,毫不显得俗气。
我冷笑地反观三楼上的这帮人,其中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出头,一律白面无须,衣装配饰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,大多不名贵,却是花心思搭配的样子,很有些讲究,分明是爱美和自以为潇洒。
但此时的他们显然受到了打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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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正文:第十五章 酒楼(下)]
“在下乐陶——”男子上楼来,看着我笑,躬身一揖。
我脸上还保持着刚才的嘲讽,他出现的突然,又出现的高调,让我的表情一时难以转弯,我想对他笑,从他说的话和那一脸不像作假的表情,使他看起来不似那一伙的,可我笑得僵硬,扯了扯嘴角。
“姑娘刚才的一番话很是精譬。”他的牙收回去不少,可眼里的笑意很浓,一团和气。
“嗯,那个——过奖了。”我有些不自在,刚才的话定是惹了一大票人,而且哪里精譬?明明说了一大堆的,并且已经心下汗颜了,就像近代的文人鲁迅一类的,我却是景仰的,至少这类文人在以文字救国,原谅我吧,为了杀他们的锐气,恼怒时打翻了一船人。
这厢尴尬,那厢又接着说话了。
“这三楼有雅间,姑娘与这位公子完全可以进入雅间,既不与这些人冲突,也能领略高楼远眺的风景。”他伸手一摊,像在做请的姿势。
嗯?
我已看到那几扇雕花拱门,门上有帘,长垂及地,自成一方空间,再看那些人,仍是一脸青白与恼红相间。
又有人插进话来,“就是就是,这位客官说得极是,大家都是客,何必伤了和气,三楼四个雅间,大家互不打扰,呵呵,互不打扰……”
说这话的,放心,绝不是那些人中的一个,而是又从楼下上来的一位,三绺长须,五十开外。
“老掌柜,将饭菜送了雅间来,在下愿请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一餐,希望他们消消气,大家就此化解,不要在此僵着了。”宝蓝长衣的男子倒是一位说家,十分地会解围,不过他的主意不错。
店家的打圆场和这个陌生男子的提议无疑是个好点子。
再看那些人,此时已是面面相觑,一个是比他们还要“风雅”的人出面压倒全场,一个是店老板的好意解围,还有一个是我的一番“大话”让他们多少有些羞惭,他们的表情丰富,足够开个酱铺。
心下定了主意,我一把拉起梅无艳的衣袖,“噌噌噌”几个大步打起帘子挑了一间最顺眼的雅间,进去。
弄到这种地步,再无退下二楼的道理!能与他们共处,已是给足了他们面子,也是为免麻烦作出的无言退让,聪明点,他们会见好就收。想来那些人智商应该还可以,不致于再来找不痛快。
我想笑,心里猜测那帮人当下不好意思离开,怕折了威风,但十之八九会在我们入席后,一个个偷偷溜走,而且会是悄无声息,一个不剩。
这么想着,我已在这雅间看到一道竹帘,心下欢喜,松开拉着梅无艳衣袖的手,奔过去,卷起帘,果然望到远远的湖面,烟波浩渺,近处是商铺林立,人影重重的繁华热闹,突然有点观看清明上河图的感觉,视野宽阔,角度居高临下。
舒了口气,回过头想看看这时的梅无艳,我那番发飚会不会让他见识到我的野蛮嚣张?
未曾想,一回头,看到一团刺眼的宝蓝。
“咦?你怎么在这里?”我盯着这人,一脸疑问。
对方哈哈一笑:“姑娘忘了,在下很愿意做一次东,请两位赏脸同席。”他站在门边,笑微微的,仍是一口白牙,身子略略一躬。
我看梅无艳,他已落坐圆桌旁,从我这里看去,只看到他的侧身,有疤的左脸在另一面,这边脸上依旧是一片淡然,眼睑低垂,看不出在想什么,不过,他的睫毛竟然挺长。
突然有些后悔,如果我刚才不逞强出面,他会怎么解决这件事情?真是好奇呀。
瞧他一幅坐享其成的样子。
有些不是滋味地摸摸鼻子,还是先处理眼前的局面吧。心思电转,我话已出口:“哦,那个——不好意思,我们还是喜欢自己人在一起用点餐,虽说大家相逢是缘,但出门又陌路,如果有缘再见的话——”
想了想,不敢打保票,必竟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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