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我正式接任,今天的题目是道德教育,……班长,什么问题?”
“老师,你备课了吗!”
我拼命咽下一句“去你妈的”,说出:“当然备了。虽然没拿教案,可我全背下来了,老师的记性你可以放心,请坐。今天第一次由我来上德育课,我觉得应该沟通沟通,同学们对我有什么意见请提出来。”
“老师,你是党员吗?”
“不是,正在争取。谢谢你提了这个问题。”
“老师,你是否研究生毕业?”
“不是,本科。年龄大了,不适合念研究生。按上级规定,本科毕业可以教基础课,还有什么?提具体点儿。”
“老师,你为什么说我们是冻猪肉?”
“我说过这话吗?我只说到了这个班就像进了冷库,你们见了我就像见了吊死鬼。好好,我收回冷库的话。还有什么?”
他们说不出什么来了,我把脸一板:
“同学们,我的缺点你们都看见了,你们是优秀班集体。实质怎么样?是不是捧出来的?考试作弊,我亲眼所见。班上丢了东西,用班费补上,不捉贼。歪风邪气够多了。我是你们的班主任,我宣布立即整风。先把贼捉出来,考试作弊也要大整。还有,你们对本系教师毕恭毕敬,专挑外系教师的眼。这叫什么呢?看人下菜碟!明天我就把外系任课老师召来开会,写个意见报校长。我知道有人指使你们,我怕他们也不敢支持学生整老师,我知道有的年轻女教师上了你们的课,回去就哭。教师描眉怎么啦?资产阶级?帽子不小啦。你们是学生还是政治局?这班四十多人要进政治局,也不知中央什么看法。……什么学生?公然调戏老师!哭什么,不准哭!”
我继续大骂,把恶气出足,然后宣布分组讨论。班干部上前开会,这几个人走过来,乖极了,净说好话。
“老师,我们怎么得罪你了?这么整我们?”
“谈不上得罪,为你们好。”
“老师,我们错了,你原谅我们吧!”
“原谅不敢当,班风还是要整!”
拿这种架子,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。等把那帮孩子整到又要哭出来,我才松了口。
“好吧,老师当然要原谅同学了。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和老师作对!老实说出来!”
这事不问我也明白,无非是有人看我们这些外校调来的人不顺眼。可恨的是朝学生吹风,说我作风有问题,可能乱搞男女关系。我把脸板下来说:
“这是放狗屁。我自会找他们算帐。只要你们乖乖的,我绝不把你们扯进去,以后这种话听了要向我汇报,我是班主任。现在,少废话,上街扫地!”
我带学生上街,军容整齐,比别的班强了一大块。我亲自手持竹答帚在前开路。直扫得飞沙走石,尘头大起。扫了一气,我把扫帚交给班长,交待了几句,就去找校长汇报。一见面他就表扬我今天德育课上得不错,原来他就在门外听着。我把从学生那儿听来的话一说,他连连点头:
“好,这些人大不橡话,拉帮结派,这事我要拿到校长办公会上去说。小王呀,这么工作就对了。像早上在厕所贴标语,纯属胡闹。”
“报告校长,说我作风有问题,这叫无风不起浪,老姚这老小子也得整整,他净给我造谣!”
“老姚的情况不同,这个同志是很忠诚、很勤奋的。他能力低一点,嘴上又没闸。学校里案子多,他破不了心急,乱说几句,你别往心里去。还有个事儿要和你商量:昨晚上他巡夜摔伤了,你知道吗?”
“不知道,要是知道了,还要喝两盅。这种人乃是造大粪的机器,还当什么保卫科长。你和我商量什么?”
“他伤得不轻,胯骨脱了臼,医院要求派人陪床。老姚爱人陪白天,咱们派人值夜。”
“这是医院的规矩,咱就派人吧。不过,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
“有关系。老姚是校部的,你们基础部也是校部的,校部的小青年都不肯陪老跳,你来带个头好不好7你一去,别人谁也不敢说不去。”
我叫起来:“别×你那亲爱的……”我本想说“×你妈”。又想到是校长,就改了口:“我的意思是说,我很尊敬您的妈。你说说看,凭什么叫我去看护他?”
“瞧你这张嘴!对我都这样,对别人还了得吗?我和你说,现在上面要学校报科研项目,咱们也不能没有。我们准备成立个研究所,把各系能提得起来的项目往一块凑凑。你搞炸药恐怕还得算主要的一个,先搭个架子,怎么样?”
“不怎么样,我能在这楼里造炸药吗?”
“谁让你在这儿做实验?实验还去矿院做,咱们只是要个名义,有了名义就可以请求科研经费。将来我们也要盖实验楼,买仪器设备,这都是进一步的设想了。所长的位子吗,只能空一阵子,副所长我准备让你当,因为只有你有提得起的项目。这可提了你好几级,将来评职称、出国进修你都优先。看你的样子好像不乐意,真不识抬举!”
“我没说不乐意呀!”
“可光我想提你不成。你想别人怎么看你!像你现在这样子。我提也白搭。从现在到讨论定所的领导班子,还要几个星期。你得有几样突出表现,才能扭转形象。眼前这老姚的事,简直是你的绝好机会。叫你去你还不去,你真笨哪!”
“照你这么说,我还真得去了。我爸爸病了,我要去陪,说用不着我。这老姚算个什么东西,居然要抢我爸爸上风!我还要给他擦屁股,真跌份儿!我什么时候去?”
“今晚上就找不着人,你去吧。明天我派许由。你们俩去了,别的坏小子也都肯去了。”
学好真不容易,除了和学生扯淡,还得给老姚擦屁股,而且我还要感谢老姚摔断了腿,给我创造了机会。回到实验室,我给老婆打电话,说我不回去了。她二话没说,咔嚓一下把话筒搁下。我又对许由说这事儿,他默默地看了我好半天,才冒出一句:“王二,你别寒碜我啦。”说完了晚饭,我就出发上医院。
三 十 而 立
七
老姚要是不给我造谣,就是个很可爱的老头儿。他长着红扑扑的脸儿,上面还有一层软软的茸毛,一副祖国花朵的嫩相,他有几根长短不齐的白胡子,长得满险都是。此人常年戴一顶布帽子,鼻梁上架上了个白边眼镜,在校园里悄悄地走来走去,打算捉贼。我们学校里贼多极了,可他就是捉不到。一般机关单位的保卫科也都很少能捉到贼,主要起个吓阻作用,可我们的老姚不但不能吓阻,自己还成了贼的目标。只要他一不注意,洗脸的毛巾就到浴室里成了公用的,大家都拿它擦脚。老姚把它找回来,稍微洗洗再用,结果脸上长了脚廯,偷他毛巾的就是他的助手王刚。王刚这小子太不傻话,老姚摔伤了他也不去看着。说是丈母娘从外地来北京,他要去陪着,其实他丈母娘来了有半年了,他纯粹是找借口。
老姚自己捉不到贼,就发动群众帮他捉。无论是全校大会、各系的会,甚至于各科的会,他都要到会讲话,要求大家提高警惕,协助捉贼。他又是个废话篓子,一说就是一个钟头还没上正题,所以大家开会都躲着他。我们基础部开会,就常常躲到地下室,还派人在门口放哨,一见老姚来了,立刻宣布休会。他还做了十几个检举箱到处安放,谁也不往箱里投检举信,除了男厕所里那一个,有人做了仿古文章:“老姚一过厕所之坑,纸篓遂空。”简直是亵渎古人!
这些都是他的事,不是我的事。只可恨他捉不到成还顺嘴胡说。学校里一丢东西,他就怀疑是校工里小年轻的偷了。这也不能说没有道理,他有公安局公布的数字为证:去年全市刑事犯罪者百分之八十是青少年,青年工人又占到第二位,占第一位的青年农民我们学校里没有。他又进一步缩小怀疑圈,认为锅炉房那儿位管子工年龄最小,平时又吊儿郎当不像好人。一丢东西,他就说他们几个偷的。人家怎肯吃这种哑巴亏?正好厕所下水道堵了,用竹片捅不开,管工弟兄们刨开地面,掏出一大团用过的避孕套,有几十个。这帮人就用竹杆挑着进了保卫科,往办公桌上一摔,摔得汁水四溅,还逼着他立即破案,否则下水道再堵了,就叫老姚去刨地。然后老姚就来破避孕套的案。他也不知怎么就想到学校里还有生物室,拿了那些东西来找我化验。正好一进门,听到许由和我开玩笑,说那些东西里有我一份。这可不得了,老姚当了真,到处去讲我作风有问题,谣言这东西是泼水难收,到现在我还背着黑锅。平时我恨不得掐死他,现在他住医院我去看护,你看我是不是吃错药了?
我到医院去,向门房打听老姚。人家说记录上无此人,可能已经拖走了。我知道这医院不怎么样,可是一下午就把老姚治死,也太快了点儿。再问时,人家问我什么时候送来的,我说早上送来的。他又问我们认不认识院长大夫,我说都不认识。他说那准是躺在急诊室里。要是不赶紧托人找关系,病人还要在急诊室里一直躺下去。我去找急诊室,顺着路标绕来绕去,一直走到后门边上,找到一间房子门上挂着急诊室的牌子,可是怎么看这房子都是太平间。看来原来的急诊室在翻盖,急诊病人向死人倍位子。我在门前欲进又迟,心里狂跳不止,和第一次与铃子搭话时的心境相仿。
我第一次和铃子搭话,预先找过无数借口,可是都觉得不充分,不足以掩饰我要搞她的动机;那年头男女青年要不是为了这样的目的,可以一辈子不搭话。同理,今天我来看着老姚,也没法掩饰我要装好人、往上爬的动机。我和他非亲非故,平时还有些宿怨,我来干嘛?
从小学我就会挖苦先进的小同学,那些恶毒之辞现在不提也罢。现在我骑虎难下,前进一步,我骂人的话全成了骂自已,要是走了呢?呸!更不成个体统。
我开始编些借口。我要这么说;“姚大叔,校长叫我来照看你。这话就和旧社会新房里新郎说过的一样。他和个陌生女孩待在一起,不好意思了,就这么说: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……”你看他多干净,其实过一会儿,他就要操人家。新郎倌的话是自欺欺人,我的话也是自欺欺人,我身后又没有两个武装警察押送,要是不乐意,可以不来呀!
我还可以说:“老姚,听说你病了没人照看,我心里不安。我们八十年代的青年,照顾有病的老人是我的本分,”这话很好,怎奈我不是这样的人,不合身分。还有一种说法比较合理,“老姚,咱们是同事,我又年轻,该着我来。”不过王刚怎么不来说这话?算了算了不想这么多。我先进去,到时候想起什么说什么。
一进急诊室,吓了我一跳。这是间有天窗的房子,天花板上一盏水银灯,灯光青紫,照得底下的人和诈尸的死人一般无二。有若干病人直挺挺躺在板床上,那床宽不过二尺,一头高一头低,板子薄得叫人担心。这床看着这么眼熟!小时候我住在医院里,经常钻地下室。有一次钻到太平间里,就看见了这样的床。
盛夏里我看见过一个年轻的女尸躺在这种床上,浑身每个毛孔都沁出一团融化的脂肪,那种黄色的油滴像才流出的松脂一样。现在躺在床上的人谁也不比她好看,尤其是屋子正中那一位。她是个胖者太大,好像一个吹胀的气球,盘踞在两张床拼起的平台上。她浑身的皮肤肿得透亮,眼皮像两个小水袋,上身穿医院的条子褂,下面光着屁股,端坐在扁平便器上,前面露出花白的荫毛,就如一团油棉丝。老太大不停地哼哼,就如开了的水壶。已经胀得要爆炸了,身上还描着管子打吊针,叫人看着腿软。幸亏她身下它在哗哗地响,也不知是屙是尿,反正别人听了有安全感。其他病人环肥燕瘦各有态,看架式全是活不长的。
这屋子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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