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几年的运筹帷幄,十几年的希冀热血,怎会轻易放弃。
许知淮暗暗惊诧。
他那么温和善良,没想到也能如此精确地拿捏人心?
朱宿星见她沉默,又继续道:“只要他有一点点的不甘心,一点点的执念,他必定会对朝廷低头。”
许知淮缓缓神:“低头又如何?殿下还会原谅他吗?”
朱宿星望着她的眼睛道:“淮儿,我该原谅他吗?”
“这不是我该插话的事。”
“不,淮儿,我就要听你说,我该原谅他吗?”
许知淮眸光凝重:“不该原谅。”
朱宿星闻言又笑了笑:“好,我听你的。”
“嗳?”
“常言道,一次不忠百日不用,有一次就有第二次,实在不值得信任。”
许知淮抿唇,心情莫名紧张。
她的太子殿下,何时变得这样疾恶如仇,铁面无私了?
她也是背叛过他的人。
“那婉儿妹妹呢?”
许知淮岔开心思,问起沐秀婉。
“婉儿是婉儿,她永远都是我们的妹妹。不管酆都侯做了什么,我都不会迁怒于她。”
“谢殿下。”
“傻瓜,你谢我做什么?”
许知淮淡淡道:“谢殿下仁慈宽厚,心中仍有温情。”
朱宿星双手握着她的手,轻轻地捏着:“听你这么说,仿佛我就该铁面无情。”
“不,当然不是。”
“我同你玩笑而已。”
话已至此,朱宿星的神情突然有了变化,脸上的笑容减去几分:“这一趟终究是要有死伤的。”
“会好起来的。”
许知淮反握他的手,含情脉脉地望着他。
一天后,酆都城四面城门紧闭,城门楼上的护城卫全都换成了皇极卫,他们还在城中贴满了告示,将酆都侯拥兵自重,违抗朝廷的罪行,写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酉时三刻之后,全城戒严,实行宵禁,再不许任何上街走动,形迹可疑者,格杀勿论。
平日里车水马龙,热闹非凡的街道,如今冷冷清清,偶见一队皇极卫骑马巡查,家家门户不见灯火,所有人都蛰伏在黑暗中。
外面发生了多少事,许知淮不得而知,她只能从朱宿星脸上的神情推测一二。
他总是陪着她,偶尔看看从京城送来的密信和来往公文,和宫中时没什么两样。唯一不同的是,卫漓和岳屹川都不在他的身边。
一个不知影踪,一个留守京城。
今日来的信很急,朱宿星看过之后,眉头紧锁,脸色微沉。
等他合上信,下手更重。
许知淮递给锦婳一个眼色,让她搀扶着自己起身。
朱宿星见她走动,急忙起身:“你乱动什么?别动,快坐着。”
许知淮微笑:“哪里就那样娇气了,郎中不是说过,让我适当走一走,免得孩子的胎位不正,不宜生产。”
朱宿星收拾心情,也伸出手来扶着她:“那我来陪着你走。”
许知淮笑笑应是,视线匆匆扫过桌面的信封,上面的红印子正是京城密函的标记。
朱宿星从不避讳她,见她看向桌面,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信封:“长姐来信说,父皇染病,卧床不起。”
许知淮惊呼一声,还未说话,又听朱宿星道:“不用担心,父皇没有生病,也不会生病。这些只是对外的一套说辞罢了,你明白的。”
皇上称病不上朝,朝政暂由三皇子朱铭晨代理,宁海王朱勇和户部吏部工部三位尚书一同协理。
明面上看着妥妥当当,可京城的大权,已牢牢在朱维桢的手里。
许知淮惊叹她的野心,她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吗?
“殿下……”
许知淮欲言又止,朱宿星心领神会:“你放心,一切都在掌握之中。”
热意渐浓,乌云积沉,天气又闷得厉害。
许知淮看向窗外,忽而轻声道:“好像要下一场大雨了。”
朱宿星从她的背后抱住她,稳稳地护着她:“一定是场及时雨。”
他意有所指,她瞬间了然。
风雨雷电,一夜降临。
闪电劈开夜空,划出一道道裂痕。
许知淮被雷声惊醒,惶惶不安地抱紧被子,却见身边的位置是空的。
她才轻轻开口,就被一道惊雷打断。
雷雨交加,满屋白光。
许知淮小心翼翼地往床边挪,好巧不巧的手没撑住,整个身子失去平衡,直挺挺地往下栽。
等她摔在地上的那一刻,顿知大事不好。
不过片刻的功夫,血就流了出来。
等外面的人发现,许知淮已经站不起来了。
郎中和稳婆匆匆赶来,稳婆一看就知道她要生了。
不足月也得生,只能赌一赌。
朱宿星来得更迟,裹着一身水汽,他还不及更换衣服,三步并作一步来到许知淮的床边,湿漉漉的脸上满是自责。
许知淮恍惚间,死死抓住他的衣袖,正要说话,却不小心瞥见他袖口的鲜红,那是血……
她瞪大双眸,鼻尖微动,闻到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腥气。
他的袖口居然有血。
他去了哪里?做了什么?
很快,身体撕裂的剧痛让她崩溃,她的眼前只剩黑白两色,近乎昏厥。
疼着疼着,她连知觉都没有了。
支离破碎,任人摆弄。
她感觉不到孩子出没出来,她也听不清他们在她耳边乱糟糟地说着什么,一切都发生得太快,太快。
许知淮晕过去之前,嘴里只说了两个字:“殿下。”
朱宿星心如刀割。
丑时一刻刚过,稳婆抱着个小小的襁褓走出来,满头满脸的汗。
“孩子生了……只是不会哭。”
她犹犹豫着要不要道一声喜,谁知,朱宿星望了襁褓里的孩子一眼,仿佛被吓到了似的,后退半步。
那孩子小小的,五官也皱巴巴的,全身青紫,气息微弱,看着半死不活的,没有一点生气。
“孩子还活着吗?”
“活着,活着,就是太虚弱了。”
朱宿星闻言又看了一眼孩子,匆匆进到里间。
孩子活着就好,而他最在乎的,还是许知淮。
许知淮昏迷不醒,身下满是血污,她的脸比宣纸还白,白得吓人。
“淮儿!”
朱宿星大喊一声,随即窗外又炸了一声惊雷,咆哮震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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