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宽敞的马车空间很大,相对而坐的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大步的距离。
雨声哗啦,马车内是桑泠隐忍小声的抽泣声。
她湿透的中衣冰冷黏腻地贴在肌肤上,即使肩头披了一件黑色外袍,也仍叫她觉得发冷。
抽泣声不绝,闻野的眉心就未曾舒展开来。
他双唇紧抿,下颌线绷直,严肃冷厉的模样令人生畏。
小姑娘方才的确吓坏了,娇小的身子在他搀扶下也仍旧抖得厉害,几乎再无力站稳。
哭花的小脸我见犹怜,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直往下掉,与冰冷的雨水形成鲜明的对比掉落在他手背。
桑泠却是在这样的气氛下逐渐平静了下来。
她吸了吸鼻子,抬头问他:“你怎会出现在此,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?”
闻野侧头,径直对上桑泠通红的双眼,眸光微沉,默了一瞬才道:“事出突然,来人接我时身上并未带足银两,只有先行将欠条上的账务还清,我并未打算直接离去,今日返回本是为报答你准备了些许银两,但在抵达庄子后却并未瞧见你的身影。”
桑泠一愣,方才还未完全止住的泪意戛然而止。
她顿时眼眸一亮,连带着身子都直立起来下意识向闻野凑近,嗓音里再无半分哭腔:“银两?多少?”
闻野蹙眉看着她,眼前的少女哪还有方才的柔弱破碎,一听到银子,整个人都快发光了。
仅是瞧着桑泠这副模样,闻野便不由觉得,他匆忙离去仅留下十一两银子后的这几日,这小姑娘不知在心底嘀咕了他多少关于抠门的坏话。
那日他的确被桑泠直白突兀的表白吓到了,但他离开并非是逃跑。
当夜他的下属就根据桑泠白日寄出的信件找到了他,并带来此番暗算他之人的信息。
事不宜迟,他不宜久留,一世英名遭人暗算,他自是要尽快将其解决,多留在桑泠这里也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桑泠虽然黑心,但闻野并没打算赖账,甚至想要多给些银两以作报答。
岂知来接他的几名下属身上钱财掏来掏去拢共不过二十两。
时间紧迫,闻野没有多余时间向桑泠做解释,但也没那个脸拿区区二十两银子称作报答。
于是他留下字条,只先还上了欠条上的账务,打算待自己处理完急事后再折返回来。
闻野没有回答她,转而正色道:“今日怎么回事?”
桑泠抿了抿唇,眸间刚绽开的些许光亮又逐渐黯淡下来,沉默了片刻,才将这两日所发生之事讲述了一遍。
闻野听完冷哼了一声,眸底满是嫌恶。
“不必担心,我会处理的。”
闻野低磁的嗓音穿透在雨声中,给人带来沉稳的安全感。
桑泠点点头,便闻他又问:“你眼下有何打算,还是住在半山腰的庄子吗?”
闻野觉得那里并不安全,何况她一个女子独住,即使将李耀一行人抓了起来,往后也不定还会有别的麻烦。
他心下思索着,在镇上给桑泠置办一处宅子也并不麻烦,如此加以银两,便算是报答了她的恩情。
正想着,却忽的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眸,柔软无害,小心翼翼地期盼着。
“闻公子,可否让我在你的住处借宿一晚?”
桑泠哭过后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,绵软的语调挠人心尖。
闻野呼吸微顿,淡然沉稳的面色在瞬间生出些许不自然的裂痕来,放置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,到底还是别过脸去,语气不详道:“今夜自然是的,马上前面就到了。”
桑泠目光灼灼地看着闻野的侧脸,像是看见了前世她每次小心翼翼向他提出要求时,他似是不愿却仍是别过头应下声来的样子。
如今再看,这哪是不愿,他分明早就安排好了。
像是为了印证似的,桑泠歪了歪头,轻声道:“谢谢你,闻公子。”
果不其然,闻野面色更僵了几分,而后眸底沉暗不明,已彻底转过头去视线看向了马车窗外的漆黑一片,只听见他沉沉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桑泠本以为闻野此番出现在江州附近或是路过或是低调出行办事,那便该是住在附近城镇的客栈里。
却没曾想,马车在雨夜中一路行驶,翻过云台山又攀上另一座高山,而后竟驶到了玄北军的驻扎地。
夜已深,军营里却灯火通明,像是因为闻野的出行一直在彻夜等待他归来。
马车外一阵吵吵嚷嚷声混杂着士兵们踏起雨水的脚步声。
桑泠呆愣在马车里一时有些拘谨,她无措地看了眼闻野,不知自己应该下马车还是待着不动。
闻野并未接触到桑泠的目光,只待马车停稳便径直起身撩开车帘,一边下马车一边沉声吩咐:“再留一日,全军休整,明日启程,另外再安排一间卧房。”
末了,他又很快补充道:“收拾干净些。”
有士兵恭敬应声,几人接到命令连忙转身去办。
闻野站了片刻才发现身后没动静,转身再次撩开车帘,朝里头道:“下来吧桑姑娘,天色不早了,我找人带你去休息。”
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,可闻野“姑娘”二字一出,站守在周围的士兵顿时瞪大眼朝马车投来了注意力。
有人面面相觑,有人探着脑袋,甚有胆大的直接朝马车正面迈来了步子。
雨势渐小,光亮更甚。
马车中缓步走出的身影清晰得叫在场每个人都得以看见。
原本凌乱的发髻稍加整理已不再叫她显得狼狈,却遮挡不住那惹人怜惜的破碎感,宽大的黑袍令她行动不畅,衣袍下的身形显得更加清瘦娇小。
柔弱的少女眼眸抬起,泛红的眼尾还沾着些许湿濡,水灵的眼眸拘谨地不敢四处乱看,只求助般地看向唯一识得的闻野。
她在马车上微躬着身子,正和马车边挺立站直的闻野一般高度。
两人对视,目光交汇,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,周围不知是谁,忍不住地发出声音。
“哇哦。”
“我、我眼花了吗?”
“真是个姑娘。”
“还美、美得很……”
“这就是将军那位恩人?”
桑泠耳边充斥着士兵们已是刻意压低,却仍是掩不住声响的各样男声。
饶是她前世嫁过人,活过三十年,也从未待在过同时有这么多男子的聚集之地。
她自是拘谨不已,脸颊也微微泛起红热,垂眸朝马车下一看,又犯了难。
闻野的马车大抵是以他的体型量身定制的,那高度闻野一抬脚便能轻而易举跨下去。
但对于桑泠的小个子来说,实在有些太高了,宽大男子衣袍也令她行动不便。
犹豫一瞬,桑泠只得又抬起头来朝闻野小声道:“有点高,可否扶我一下?”
细软的嗓音出现在这一堆糙汉子聚集的军营里显得格格不入。
闻野神情怔然一瞬,敛目瞥见桑泠无从下马车的尴尬姿势,这才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“哇哦!”
枯燥无味的军营生活,一点小惊喜就足以让大家兴致勃勃。
周围顿时又是一阵起哄欢呼声,一个个士兵眼睛放光兴致十足,头一次见军营里来了女子,自是激动不已。
更莫说还是位和自家这位从不近女色的将军有关系的女子,还如此娇艳美丽。
闻野面色微沉,目光先是瞥见桑泠手臂上连黑色外袍都沾染上深一层的湿濡印记,而后冷眼扫过周围:“都没事做了?”
有胆大的士兵搓了搓手,嬉笑道:“这不正休整吗。”
闻野微眯了下眼眸,倒也不是发怒,但仍旧威严十足:“既是睡不着,负重绕山一周,够不够你们休整?”
众人一听,顿时脸色骤变,忙摆手摇头,一个个哪还敢多看,该干啥干啥,一窝蜂全散没了影。
桑泠迷茫地看了眼仅剩几名守卫的空荡大门,回过头来时发现闻野目光再次垂向她的手臂。
闻野问道:“还有何处受伤?”
桑泠垂头,目光落在自己早已被血污侵染湿透的白袜上。
她一时间有些窘迫,下意识蜷缩了脚趾。
还没开口,闻野似乎已是知晓她的意思,转而道:“我先看看,上过药再歇息。”
话落,闻野伸手将黑色外袍连带着她湿泞的中衣一并推了上去。
突如其来的刺痛令桑泠下意识缩手,眉心紧蹙着,嘴里忍不住痛呼出声。
闻野动作顿了一下,目光中白皙皓腕上一条向上蔓延的血痕伤口尤为醒目,娇嫩的肌肤发肿泛红。
这点小伤若是落在他的臂膀上,甚至都不叫人上心多看两眼。
可桑泠肤白腕细,伤口虽是流血不多,但看着却是触目惊心。
闻野下意识便蹙起了眉头,缓缓收回手别过脸去:“我让人先带你去屋里,伤口不要碰水,一会给你拿药来。”
桑泠被人一路带到营中的一处军帐内。
带路的是个年纪尚小的新兵,一路上止不住地往桑泠脸上看,又微红着脸在被她发现之前连忙垂下眼来。
到了地方他磕磕巴巴地介绍着何处沐浴何处睡觉,最后才道:“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,您是将军的贵客,自不能怠慢。”
贵客。
桑泠眨了眨眼,也已是猜到营中士兵皆知闻野此番遇难被她救下之事。
这倒是个好兆头,她微微一笑,心情大好:“多谢,劳烦你们了。”
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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