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蕴目光坦然。
程敬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,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。
周遭静了,似是在等。
半晌后,程敬唇角一勾,笑得浪荡,“君子才重诺守节,弟妹瞧我有几分像?”
“我这人,今日胡话几句,明儿转头便忘了,岂敢当真?”他又道。
谢蕴紧盯着他,许久后,兴致寥寥,“如此,倒是可惜了。”
程敬咽了咽喉咙,抿着唇角看她。
谢蕴淡淡收回目光,“不扰诸位雅兴,请自便。”
程敬呼出一口浊气,转身下楼,却是忽的脚步一顿,笑得邪性:“弟妹无事便来我府上坐坐,毕竟我嫂嫂对你很是惦念呢。”
谢蕴居高临下,漠然道:“程二爷放心,若是有事,我定比官府去的早。”
程敬一走,戚钰对这些文人玩儿乐不感兴趣,见谢蕴也无甚意趣,索性道:“我们出去逛逛?”
谢蕴‘嗯’了声,瞧向他旁边,“青瑶郡主可要一同?”
“她不了,都这个时辰了,该回府了。”戚钰连忙说,扭头给梁青瑶使眼色。
梁青瑶抿着唇微垂眼,“多谢二娘子相邀,只恐家人担忧,我便先回府了。”
几人一同出了酒楼,梁青瑶上了马车。
戚钰与谢蕴往灯火处走,身后跟着吃饱喝足的问月和听雪。
路过一间茶楼,里面有皮影戏,戚钰带着几人进去看热闹。
满堂皆是喝彩声。
忽的,谢蕴耳边响起一道声。
“邺都比之姑苏如何?”
她微微侧首,稍顿答:“邺都物华天宝,自然是好。”
“那姑苏呢?”戚钰追问。
“钟灵毓秀,俊采星驰。”
这话说得,偏心极了。
戚钰理不直气也壮的问:“那你能不能多喜欢邺都一点?”
谢蕴没答,静静看着他。
戚钰摸摸鼻子,又吭哧出声:“你与程敬相识吧?”
“二爷想多了。”谢蕴敷衍的应付一句。
谁知,戚钰却是目光认真了些许,“谢蕴,我莫不是在你心里是傻子?”
谢蕴:“……”
差不离。
眼前的人,满身落拓少年气,被人养得天真而不自知。
看懂了她的眼神,戚钰倏然瞪眼,急道:“我不是!虽不知你与程敬因何不对付,但他那人,向来心大,过几日便淡忘了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谢蕴神色稍黯,“二爷不必担忧。”
那狼心狗肺的东西,她定然要收拾妥帖。
戚钰没听出来,只当她是采纳了自个儿的话,还甚是欢喜,“娘子深明大义,赶明儿我定要与程二说!”
回府时,已然定昏。
谢蕴几人径直回了四宜堂。
戚钰闷不吭声,方要抬腿,忽的被前面人挡了一挡。
“二爷,书房在那边。”谢蕴指了旁边院子道。
“我也想歇在主院,书房床好硬,寝被也粗糙的紧,夜里还冷,窗户纸都两年未换了,四下漏风……”戚钰打量着她的神色,期期艾艾道。
谢蕴微微颔首,“我记下了,明儿就让丫鬟过去给二爷更换了,二爷可还有旁的事?”
戚钰瞧了瞧一旁的丫鬟,也顾不得丢脸了,低声道:“先前是我不该丢下你,不顾及你的回门酒,但那日当真是事出有因,下人来报,说是我那马场里那些病马似是生了疫病,事态紧急,我只得先去了,你若还是气,要不我也许你一诺?好娘子,那书房当真住不得人……”
谢蕴垂眸瞧着那只扯着她衣袖轻晃的手,半晌,道:“我要二爷的承诺做甚?”
戚钰没想到这茬儿,愣了一愣,呆呆道:“那你要程二的承诺做甚?”
“……”谢蕴抿了抿唇角,收回视线,“戏言罢了,何必当真?天色已晚,二爷安歇。”
说罢,谢蕴抬脚进了院子。
身后听雪与问月赶忙跟上,视线偷悄悄扫过戚钰,还是没敢当着他面儿关门上闩。
夜色里,屋子里骤然亮起烛火,窗棂上映出模糊人影轮廓。
戚钰瞧了片刻,孤零零的抬脚往隔壁走。
“姑娘,二爷走了。”听雪低声道。
谢蕴坐在梳妆镜前,淡淡嗯了声,身后问月帮她拆去发髻通发。
看着镜中的自己,谢蕴想,该快些了。
.
进入凛冬前,各府园子里的花都凋零了。
戚国公府,却是有一院子以地龙养着的名贵花卉,千娇百艳,开得正盛。
今儿天晴,云淡风轻。
石阶上各花卉摆放得错落有致,一众娇粉艳红中,难得见一抹清雅色。
“这绿梅难得,待花宴后,我让人送去你院子里。”永嘉公主与谢蕴说道。
谢蕴:“多谢母亲。”
身侧两道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,紧接着,便听得一声亲昵声。
“姑母,青瑶也想要。”梁青瑶晃了晃永嘉公主的衣袖,撒娇道。
“绿梅只这一株了,我院子里也没多的,去挑个别的吧。”永嘉公主温声道。
梁青瑶轻咬朱唇,目光扫向规矩站在永嘉公主另一侧的谢蕴,后者也微微侧首瞧来,只那一眼,她们皆知,是绿梅,但也不是。
梁青瑶:“姑母……”
“蓉姐儿,郁姐儿都去,挑个自个儿喜欢的”,永嘉公主瞧向两个少女,笑盈盈道,又唤旁边的白氏,“你是她们表嫂,去亲近亲近。”
白珠儿微楞,瞧了眼谢蕴,脸上嫉色散了,欢喜道:“是,母亲。”
今儿来的都是皇亲贵胄,纵然永嘉公主对谢蕴偏宠,但这话也是认了她这国公府主母的身份,比起那些虚无宠爱,这才是实打实的好处。
白珠儿热情的招呼几个姑娘,梁青瑶唇角含笑,却是不情不愿。
她自认为她与旁的郡主县主,在永嘉公主跟前儿是不同的。毕竟她曾在国公府住过几年,存了些亲近与养恩。
但如今这般瞧来,无甚不一样。
梁青瑶轻轻回头,正巧与谢蕴对上了视线,后者神色淡淡,似乎这里什么都不入眼。
她求不来的东西,谢蕴不争不抢便有人双手奉上。
钰哥哥是,那株绿梅亦如是。
“青瑶妹妹?”
梁青瑶倏地回神,闻声扭头。
“青瑶妹妹可是哪里不适?”白珠儿只当没瞧见她看向谢蕴时那憎怨的目光,轻声问。
“无碍。”梁青瑶不咸不淡的回了句。
语气不算恭顺,更无亲热。
白珠儿喊的那声妹妹,倒像是高攀了似的。
“那便好,母亲交代了,除却那株绿梅,几位妹妹可随意挑选。”白珠儿柔声道。
梁青瑶身量高白氏不少,闻言,垂眸睨她一眼,嗤道:“我们几个都是在宫中学过规矩的,何至于如此不懂事,累得大娘子多口舌?”
白珠儿脸色一白。
她怎敢?
自个儿再是出身低,如今也是国公府的大娘子,梁青瑶不过是一个庶出郡主……
梁青瑶唤来丫鬟,睇了眼远处陪着永嘉公主赏花的谢蕴,道:“将那盆牡丹送去我在国公府住的院子里。”
丫鬟一脸懵,“郡主……”
许多年不曾住过了,怕是那院子都荒了吧?
白珠儿管家不过几日,竟是不知府中还有梁青瑶的院子,顿时神色愈发难看了些。
“照我说的做。”梁青瑶说罢,转身回了永嘉公主身边。
“挑好了?”永嘉公主问。
“选了姑母那盆牡丹,让人搬去了我那院子,姑母若是何时想瞧了,再让人搬回来。”梁青瑶亲昵的挽着她的手臂道,视线不经意的扫过旁边的谢蕴。
她微垂着眼,瞧不出神色深浅。
但同为女子,梁青瑶笃定,这话定会让她生出嫌隙。
永嘉公主笑了笑,“一盆牡丹罢了,何至于搬来搬去惹人笑话?你那院子许久不曾住过了,荒废了不少,还是让人送去你府上吧,莫要辜负了那盆牡丹。”
梁青瑶神色一僵,笑得勉强:“竟是荒废了,我还想着,住几日陪陪姑母呢。”
“说起来,前几日进宫,娘娘还说起了你,自你及笄后自个儿回府住,见的便少了,娘娘时常念你,若是有心,便进宫陪娘娘住些日子吧,她近来为你挑选夫婿,颇费心耗神”,永嘉公主说着,似是规劝:“虽是邺都盛行女子及笄后在闺中留两年再嫁,但你如今年岁应当,不可再耽搁了。”
梁青瑶垂着的眸子添了些冷意,面上却恭顺:“是,青瑶记下了。”
谢蕴瞧着旁边开得正好的一株芙蓉,淡漠的想,该是快了。
上世,她与戚钰成亲后不久,便传出了梁青瑶定亲的消息,那郎君是皇后娘娘一脉的内侄。
只是没等成亲,便传出那郎君作奸犯科,梁青瑶顺势退了亲。
从前只叹唏嘘,如今倒是忽觉,这其中未尝没有戚钰的手笔,毕竟那段时日……
“你怎的过来了?”
谢蕴当瞬回神,扭头便瞧见戚钰脚步轻快的朝这边走来。
“见过母亲,见过各位舅母。”戚钰拱手行礼道。
永嘉公主似怨的拍他一巴掌,“这里都是女眷,也不怕唐突了?”
戚钰笑嘻嘻道:“皆是一门子亲戚,说什么唐突,岂不生分?”
永嘉公主被噎了一句,也不好再赶他,视线扫见什么,忙道:“去陪陪你媳妇,别往女眷跟前儿凑,若是坏了你妹妹们的名声,仔细你大哥回来再抽你一顿鞭子。”
闻言,梁青瑶脚步一顿,抿着唇垂眼。
永嘉公主这话,明着是在说戚钰,实则也是在警告些什么。
在场之人皆听得分明,却只有戚钰没听懂,乐颠颠的往谢蕴身边跑,大声回:“知道啦!”
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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