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青垂眸枯坐在榻上。
孙阿婆陪在她身侧,时不时的长吁短叹,灵芝立在门口,踮着脚,伸长了脖子,巴巴的朝门口张望,主仆三人,心里头七上八下,没个着落。
乌金西陲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终于,灵芝最先沉不住气了,她跑回了屋子,瞥着青青的脸色,试探道:“夫人,要不奴婢去前院看看?”
此刻,前面礼炮已过,接风宴已经开始了,却是没人来请青青过去,更不见沈翰半个影子。
青青心里又何尝不难受,她抬眸看了眼灵芝,又看看一直闷坐在一旁替自己发愁的孙阿婆,遂缓缓对灵芝开口道:“你不用去看了,天色已晚,你只管去灶上取饭去罢。”
顿了顿,她又对灵芝补充道:“只管拿你跟阿婆的那份就是了,我不饿,晚上不吃了。”
“夫人不吃,奴婢也不吃。”灵芝赌气,语气里亦是带上了哽咽,道:“奴婢陪着夫人。”
她嫁过来的时候,院子里原也被安排了好些个伺候的婆子丫鬟,只是大家见她在这个家不受待见,没过多久,便一个个的都想方设法的调出去了,如今,青青身边只剩下她自己带来的孙阿婆,和这个年纪尚小的灵芝。
青青扯出一个笑脸,对着灵芝道:“你还小,还要长身子呢,去罢,吃饭去。”
孙阿婆用袖子拭了拭眼角,悲声道:“想不到这大户人家作践起人来,倒是毫不手软。”
青青苦笑了下,回道:“这侯府内的妇人皆是出身显赫,如我这样的,或许原本就不该嫁进来的。”
孙阿婆还要开口,却上来一阵凶猛的咳,将她要说的话,给憋了回去。
“阿婆莫要着急。”
青青见状,先是双手为孙阿婆顺了顺背,待她咳得平缓了些后,她又拿起阿婆的手腕细细的切上了脉:“我上次让阿婆吃的药,阿婆没吃完吧?”
阿婆听了这话,她一面捂着断断续续咳着的嘴,一面道:“我吃了四幅,便觉得大好了,夜里也不咳了,剩下那幅便没吃。”
青青蹙眉道:“阿婆少吃了一副药,这病便不能去根,若是着急上火,或是受凉,还会引起反复。”
阿婆忙道:“小娘子说得一点不差,这两天我就觉得虽不像从前那样咳了,但确实有反复的样子,一会我将那最后的一副药煎了,喝完就是。”
青青摇头道:“那五副药你没连着喝完,这一断,就得再加三幅才能好利索了。”
一旁的灵芝见状,立马道:“咱们夫人的医术,跟城南的华医仙比起来,也是不遑多让,前几日我月事的时候肚子疼,被夫人一根针灸就治好了。”说着,又劝阿婆道:“阿婆听夫人的话,准没错。”
“小娘子家里世代从医,自然医术了得。”阿婆忙道:“这回,我一定得好生按照小娘子说的,老老实实将那药喝完。”
青青又叮嘱了阿婆两句,便道:“你们先去吃饭,然后各自歇着罢,我累了,先睡下了。”
说罢,青青便抬脚去了内间。
她也没心思沐浴更衣,只脱下外衫,先去了束胸。
待没了那勒人的束缚,青青贪婪的舒了一口气。
她虽生于乡野,但却是出落得身段妖娆,沈翰将她领回侯府的时候,老夫人乍一见她,便下意识的嘟囔了句“妖孽”
她刚开始还浑然不觉,后来见了李氏柳氏等妯娌才明白过味儿来。
从此,她便日日将束胸勒得紧紧的,生怕落人口实。
青青躺在床榻上,依旧想着沈翰和林若卿的事,脑子里混沌一片。
孙阿婆和灵芝见主子不开心,她们两个也没心思去吃饭,灵芝呆坐在外间里,孙阿婆抬脚去了院门口的侧房里守夜。
今夜是个满月,皎月如银,流光徘徊。
本是个夫妻团圆的好日子,不想竟是这般光景。
孙阿婆闷坐在侧房的榻上,也睡不着觉,只透过窗口望着天儿叹气。
突然,院门上响起“咚咚咚”的极有节奏的叩门声。
听到响声,孙阿婆心里豁然的一喜,随即立马抬腿出了屋子,一面往门上走,一面迫不及待的问道:“谁呀?”
“是我。”门外传来男子清冽沉稳的声音。
是姑爷!
她就知道,姑爷不会不管小娘子的。
只要有姑爷撑腰,小娘子的日子就能好起来。
“来了,来了!”孙阿婆满心欢喜,忙不迭的答应着,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的快了起来,因为欢喜太甚,她骤然打开门的时候,脚下一绊,一个不稳就要栽倒。
门外的男子伸手稳稳扶住了她,待定神一看,又认出她来,开口道:“怎是阿婆在守夜?”
男子身姿英武挺拔,面庞棱角分明,一双星眸透着凌然的光芒,那皎洁的月色映在他面上,愈发映得他五官深邃俊朗,便是在这样的夜里,也掩盖不住这谪仙一样男子灼灼的光彩。
三年未见,姑爷真是比从前更成熟英俊了。
孙阿婆心里欢喜,一时间,嘴上笨拙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,良久,她仰头看着沈翰,问道:“姑爷是来见小娘子的罢。”
阿婆是个村妇,不习惯大户人家的称呼,一直按照庄稼人的习惯,以青青娘家人的口吻称沈翰为姑爷,唤青青为小娘子。
沈翰抬眸朝着堂屋看了一眼,见里面没有掌明烛,他微微蹙着眉道:“我听母亲说夫人生了病,很严重吗?这么早就歇下了?”
“我归来就一直没见到她人。”
虽然沈翰的话说得毫不波澜,但阿婆还是能听出,姑爷的话里透着淡淡的不悦,是在抱怨小娘子没去迎他。
这里头的内情,姑爷刚回来,又哪里知晓。
阿婆虽然是个村妇,但也不是惯会挑拨是非的人,若是说出是老夫人瞒着主子的事,说不定要引起人家母子纠葛,总归姑爷已经归来,这样的事,还是要他自己来妥善处理,才是长久之计。
阿婆扯了扯嘴角,道:“小娘子也想去迎接姑爷的,阖府上下的人都去了,小娘子又怎能不着急见您,只是......小娘子她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啊。”
“她怎么了?”沈翰问道。
阿婆侧身让出路:“姑爷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小娘子罢。”
“她不是睡了吗?”沈翰道:“我是怕打扰了她。”
他一脚踏进门里,却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。
“三弟,你怎的在这里?让我好找。”沈翰正在门口犹豫的空档,二夫人柳氏寻了过来。
沈翰停住了即将迈出去的步子,转头看向柳氏,问道:“二嫂寻我,可是有事?”
柳氏径直走到近前,这才意识到此处是青青的院子。青青是沈翰的妻,所以,沈翰理应来这里。只是这理所当然的事,柳氏方才却没想起来,走到这里之前,已经是寻了沈翰好一圈了。
柳氏瞥了眼守在门口的孙阿婆,但也没有顾忌什么,直接道:“是若卿那边,她刚住下就突然起了一身的红疹子。”
沈翰蹙了蹙眉:“这是怎么回事?可寻医者了?”
这柳氏与林若卿同为京中贵女,二人闺中时候是手帕交,所以,自打知晓林若卿要来,这柳氏就十分上心。
“我要命人去寻医的,可是若卿顾忌着这个时辰,府中大门已经下钥,她就是死活不让我寻医,她这个人啊,你还不了解嘛,总是为旁人考虑,从不爱麻烦人。”柳氏絮絮道。
“既然病了,那便去寻医者就是了,这样的事,岂能还顾忌这个。”沈翰道。
柳氏点头答应,又絮絮解释道:“她自来受不住花粉,那梧桐苑原是种植了好些牡丹的,今日你们回来之前,我命人拔去了,或是那花粉还没散干净罢,她这一住下,便受不住了。”
“还有浩儿那孩子,眼下若卿病倒,也顾不上他,偏生那孩子刚到这里,又认生,谁也不跟,一直哭闹个不停。”
“哎!那边闹得人仰马翻的,我也没辙了,三弟,你且过去看看罢。”
“那我先去看一眼孩子。”
说着,沈翰折过身来,大步流星的奔着梧桐苑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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